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提出了“坚持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重大理论命题。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党开创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政治协商制度，与中华文明的民本思想，天下共治理念，“共和”“商量”的施政传统，“兼容并包、求同存异”的政治智慧都有深刻关联。在探索实现民族解放和人民当家作主的前进道路上，我们党吸收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治理经验，赋予其全新的政治内涵，不断丰富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的理论和实践。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体现了天下为公、天下大同的社会理想，九州共贯、多元一体的大一统传统，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的民本思想，德主刑辅、法明令行的法治精神。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之所以具有强大生命力和显著优越性，得到广大人民认同和拥护，就是因为它是从中国的社会土壤中生长起来的，吸收了中华优秀传统政治文化的理念、价值、规范。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华法系源远流长，中华优秀传统法律文化蕴含丰富法治思想和深邃政治智慧，是中华文化的瑰宝。要积极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法律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赋予中华法治文明新的时代内涵，激发起蓬勃生机。”“中华法系凝聚了中华民族的精神和智慧，有很多优秀的思想和理念值得我们传承。出礼入刑、隆礼重法的治国策略，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的民本理念，天下无讼、以和为贵的价值追求，德主刑辅、明德慎罚的慎刑思想，援法而断、罚当其罪的平等观念，保护鳏寡孤独、老幼妇残的恤刑原则，等等，都彰显了中华优秀传统法律文化的智慧。”

去年，习近平总书记亲临湖北考察，在参观云梦秦简时指出，要继续加强考古研究，提高文物保护水平，为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增强文化自信提供坚实支撑。

云梦秦简的秦律大致分为十类：即《编年记》《语书》《秦律十八种》《效律》《秦律杂抄》《法律答问》《封诊式》《为吏之道》《日书》甲种和《日书》乙种。其内容包括政治、经济、社会、法律、道德等，涵盖了农业、仓库、货币、贸易、徭役、置吏、军爵、手工业等多个领域。云梦秦简充分表现了中华法系的特点，是中华法系之源，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云梦秦简是“大一统传统”的中华法典之源

“大一统”始见于《春秋公羊传》：“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这一思想萌芽于河图、洛书，法典于云梦秦简。《诗经·小雅·北山》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春秋战国时期，诸侯纷争。孔子主张故圣人耐（能）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者；孟子提出“定于一”。秦国在统一的过程中，对新的区域实行郡县制、统一度量衡和文字等措施，在法典将“大一统”法律化，在实践中得到全面贯彻。

云梦秦简是大一统传统的法典之源。云梦秦简横跨公元前306年至公元前217年。从时间上来讲，它是目前中国最早的系统律典。秦律源于魏文侯时期李悝的“法经”，商鞅变法“改法为律”，首创了“律”这种法律形式。“律”本身是审定乐音高低的标准，改“法”为“律”意味着法律是准则，具有普遍约束力。“律”作为调整人们内心的音律，具有道德自省功能。

统一度量衡和货币。《秦律十八种·仓律》：“禾稻一石为粟廿斗，舂为米十斗；叔（菽）、苔、麻十五斗为一石。禀毇粺者，以十斗为石。”

《秦律十八种·工律》：“为器同物者，其小大、短长、广亦必等。”

《秦律十八种·金布律》：“官府受钱者，千钱一畚，以丞、令印印。不盈千者，亦封印之。钱善不善，杂实之。出钱，献封丞、令，乃发用之。”。

随着秦国的统一进程，统一度量衡和货币既是稳定经济之举，也是物质流通必须，更是国家统一之必要。

统一刑事责任年龄标准。《法律答问》：“甲盗牛，盗牛时高六尺，繫一岁，复丈，高六尺七寸，问甲何论？当完城旦。”统一以身高为刑事责任年龄标准。

上计制度。上计制度是考核官吏政绩的制度。此制度要求地方行政长官定期向上级呈上计文书，报告地方治理状况，是大一统传统的制度体现。

《秦律十八种·厩苑律》规定：“将牧公马牛，马（牛）死者……今课县、都官公服牛各一课，卒岁，十牛以上而三分一死。不盈十牛以下，及受服牛者卒岁死牛三以上，吏主者、徒食牛者及令、丞有皆有罪。”

由此可见，“大一统传统”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有着极其深厚的底蕴。马克思主义强调民族与国家的统一，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大一统传统”高度契合。在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中，民主集中制就充分体现了这一特点。

云梦秦简是“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民本理念的法律化之源

“以民为本”理念源远流长。它从最初的重民观念，逐渐发展成为“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的民本理念。

民本理念起源于先民对“天德”的认识，认为上天有好生之德。《尚书·五子之歌》：“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云梦秦简将民本思想以法律的形式确定下来，是民本理念的法律化之源。

爱民的法律表现。云梦秦简中的《为吏之道》，阐述了为吏的规戒、格言、箴言和座右铭。如《为吏之道》称：“兹（慈）下勿陵，敬上勿犯，听间（谏）勿塞。除害兴利。兹（慈）爱百姓。”“凡戾人，表以真，民将望表以戾真，表若不正，民心将移乃难亲”。《为吏之道》是官员守则，将官员的修身和爱民法律化。

民生的法律表现。《厩苑律》规定：“以四月、七月、十月、正月肤田牛。卒岁，以正月大课之，最，赐田啬夫壶酉（酒）束脯，为旱〈皂〉者除一更，赐牛长日三旬；殿者，谇田啬夫，罚冗皂者二月。其以牛田，牛减絜，治（笞）主者寸十。有（又）里课之，最者，赐田典日旬殿，治（笞）卅。”因为耕牛是当时重要的生产资料，关乎民生。

《秦律杂抄》中“同居毋并行，县啬夫、尉及士吏行戍不以律，赀二甲”，避免因过度征兵导致劳动力缺失，体现了对民生的关怀。

民意的法律表现。《为吏之道》强调，为官者要“审知民能，善度民力。”即要清楚了解民众的才能，善于估量民众的力量。

“审耳目口，十耳当一目。”注重民意。“听其有矢，从而贼（则）之。”要听取申诉，然后根据实际情况处理。

“邦之急，在（体）级，掇民之欲政乃立。上毋间阹，下虽善欲独可（何）急？”认为政治重在获取民意中，畅通表达渠道。

民本理念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马克思主义认为，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和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代表了人民意志，是实现全过程人民民主的重要制度载体，具有保障人民当家作主的显著政治优势。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始终以人民为中心，正如习总书记所强调的，“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打江山、守江山，守的是人民的心。”人民代表大会制度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历史结晶。

云梦秦简是“鳏寡孤独、老幼妇残”恤刑原则的法典化之源

秦律在定罪量刑上，依据犯罪综合判断，对老幼从轻处理，对犯罪轻微的，采取训诫、劳役等较轻罚手段，要求案件审慎核验，防止冤假错案，这是民本思想的法典化，彰显了恤刑原则。

《法律答问》云：“甲小未盈六尺，有马一匹自牧之，今马为人败，食人稼一石。问当论不当？不当论及赏（偿）稼。”“甲谋遣乙盗杀人，受分十钱，问乙高未盈六尺，甲可（何）论？当磔。”体现了对幼小的保护。

《史记陈涉世家》有秦律“会天大雨，道不通。失期，法皆斩”的记载。云梦秦简则是水雨“失期免征”。云梦秦简证明刑罚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调整。

云梦秦简在刑事责任年龄与刑事责任上，对未成年人提供特殊法律保护。对于老者可减免刑罚或免于劳役，禁止刑讯逼供。由此可见，秦律是恤刑原则的法典化之源。

云梦秦简是“德主刑辅、明德慎罚”的制度化之源

“德主刑辅、明德慎罚”是中华优秀传统法律文化的重要内容。儒家主张“为政以德”“以德服人”，反对“以力服人”；提倡教化，注重道德的感化作用，反对“不教而诛”。但他们并不否定刑罚，认为“化之弗变，导之弗从，于是乎用刑矣”，主张采用“德主刑辅、明德慎罚”的恤刑制度。

规范官员道德。云梦秦简中的《为吏之道》详细记载了官员的道德标准，其中“吏有五善”尤为突出：“一曰中（忠）信敬上，二曰精（清）廉毋谤，三曰举事审当，四曰喜为善行，五曰龚（恭）敬多让。五者毕至，必有大赏。”这些道德规范对官员的品德和行为提出了全面而严格的要求，有助于培养高素质的官员队伍。当官员们遵守这些道德规范时，能够树立良好的榜样，引导社会形成诚实守信、廉洁奉公、积极向善的风气，促进社会的稳定和发展。

倡导社会道德。云梦秦简中体现了对社会大众道德的倡导。“有贼杀伤人冲术，偕旁人不援，百步中比（野），当赀二甲。”此外，秦简中还包含一些关于环境保护和社会公德的内容。例如，“春二月，毋敢伐材木山林及雍（壅）堤水。”又如，“有买及卖也，各婴其贾，小物不能各一钱者，勿婴”，要求商品明码标价。

这些道德倡导在维护社会秩序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它们规范了人们的行为，使社会成员在日常生活中遵循一定的道德准则，增强了社会的凝聚力和向心力。

法律体现的道德。云梦秦简的法律条文蕴含着丰富的道德因素，在量刑时充分考虑犯罪动机和情节。如“乙受甲委寄丝，弗知盗，不坐。”反映出定罪量刑中道德的重要作用。

法律不仅仅是冰冷的条文，道德会使其更具人性化和合理性。当犯罪情节较轻、动机可谅时，适当减轻刑罚；反之，则加重处罚。

今天，“德主刑辅、明德慎罚”精神在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中得以传承创新。注重道德的引领作用，在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下，人大代表不仅要秉持良好的道德品质，做道德楷模，还要以自身的道德修养影响和带动人民。

云梦秦简是“援法而断、罚当其罪”的法典之源

援法而断，构建统一的法律体系。商鞅变法是秦国历史的重要转折点。商鞅以李悝的《法经》为蓝本，结合秦国实际情况，制定了一系列法律。他强调“法必明，令必行”，为秦国的崛起奠定了基础。

云梦秦简中有秦律十八种，内容涉及农业、仓库、货币、贸易、徭役、置吏、军爵、手工业等方面。除此之外，还有效律、秦律杂抄、法律答问以及封诊式。其中《秦律十八种》是我国迄今发现的最早、最完备的古代法律文献。同时，秦简强调执法的严格性，对官吏的执法行为有明确规范。如《语书》中规定了辨察良吏和恶吏的标准，要求官吏廉洁、忠诚、公正，对违法乱纪的官吏进行严厉惩处，确保法律的执行。又如《为吏之道》中强调了法度完备的重要性：“申之义，以整畸，欲令之具下勿议。彼邦之?（倾），下恒行巧而威故移。”

罚当其罪，实现法的秩序价值。云梦秦简中也体现了“罚当其罪”的理念。比如规定：朝廷征发徭役时，若因降雨不能动工，可免除本次征发；迟到三天到五天仅给予斥责，六天到十天罚一盾，超过十天罚一甲。这表明秦律并非不考虑客观因素，对于因不可抗力导致的违法，给予了一定的宽容。

此外，在一些轻微犯罪的处罚上，也罚当其罪。例如，官府收藏皮革被咬坏，仅罚该官府的啬夫一甲；会计错算数目在二百二十钱以下，只是斥责该官府的啬夫。

云梦秦简对后世封建法律制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以唐律为例，唐律在立法精神、法律原则和具体条文等方面都继承和发展了秦律的传统。秦律对官员管理和职责的规定，为后世封建王朝的官僚制度建设提供了重要借鉴。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八届四中全会上指出：“新中国成立以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经过长期努力，我国形成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律体系。”当前法治建设强调，科学立法、严格执法、公正司法、全民守法。云梦秦简中所体现的“法明令行”思想，强调法律的明确性和执行力，这与现代法治追求的法律清晰、公正执法的理念相契合。

云梦秦简是中华法系之源，充分展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人民代表大会制度是依法治国的基石，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作者系武汉大学法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