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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竹枝词透视环境问题
2014年第2期 —— 八面来风 作者:◆ 文/江作苏

    从《汉口竹枝词》里可以透视环境问题,这不是隔空点赞百年前的作者。环境与那个时代的生产力发展水平不断矛盾,市廛与市况则可以看作总处于不守衡状态。一般来讲,文艺作品会以一些夸张的手法来加强作品效果,但是《汉口竹枝词》则不同,作者叶调元用了一种非常平实、近乎白描的方法记录当时生活的真实写照,这是士大夫文人做不到,也不愿意做的。

  漫卷诗书,掩扉太息。在民生之艰的大背景下,水旱是直接威胁人之生命和政权安危的自然灾害,经常进入诗人乃至君王的视野,这好理解。而一些当时的细微小恙,如粉尘、污水之类的现象,达官巨宦之笔不为所驱,至多引起叶调元之类下层文人的关注,这是因为他不似士大夫文人那样仅对庙堂和星象有关注之殷。

  竹枝词本为巴渝一带民歌,唐人刘禹锡据以改作新词,歌咏山水风光和男女恋情,盛行于世。宋元以后,出现了各种地方性竹枝词,往往是数十首到一、二百首的大规模组诗。多数诗后附有注释,记录了各地山川、名胜、风俗人情,以至方言、俚语,成为有韵的民间口头实录历史。

  清人叶调元籍贯浙江,自认祖上为南宋大臣、著名词人叶梦得,由河南迁入余姚等地,发枝散叶。叶调元,又名苕园,字鼎三。生年大约在嘉庆四年(1799)前后,他在科场上不得意,不过是一名秀才,由于一直未能中举,以致绝意仕途,浪迹汉口,寄情吟咏。尤其是对民间生活观察入微,写下了292首《汉口竹枝词》,一时洛阳纸贵,传看不衰。特别是后世民俗学者,为之激赏,因为竹枝词不仅文字清新,而且注释翔尽,二者皆为民俗学的好资料。真可谓风物宜人,雅俗共赏。

  叶氏对“左江面汉,气象雄阔”的汉口作了许多美好的描述,给人留下了“白粉高墙千万垛,人家最好水中看”的总体印象。但是,叶氏现实主义的笔触,也对百多年前的汉口环境问题留下了真实的记录。

  例如,有人居住就有垃圾产生,这并不仅是现代人的苦恼,古亦有之。道光年间的汉口,市廛繁兴,商旅辐凑,但是严重的垃圾问题已在困扰人居。叶氏笔下有曰:“若非江汉能容秽,渣滓倾来可断流。”呜呼,看来长江作为最大的垃圾处理场,原来是有历史传统的,这句诗的意思是:如果不是长江汉水滔滔汹涌,有摧枯拉朽之力,否则渣滓不断倾倒,江河必然断流。远在清代中叶汉口就有这么严重的垃圾问题,这不能不引起人的沉思。

  彼清末之时虽然尚无工业粉尘和噪音污染,但是不等于没有其它的粉尘和噪音扰民。竹枝词有曰:“下街宅宇总临街,车轿喧阗室有埃。”喧阗,是指声音很大的嘈杂,而“室有埃”则是对灰尘满屋的无奈。旧时的民居,堂屋与灶屋是相连的,一家大小坐在堂屋里吃饭,鸡们狗们随时可以进出觅食转悠。这算是田园之风,不谓不雅。可是随着辚辚的车声,阵阵车辙辗压而起滚滚的黄尘,可以掩盖住饭菜之香,夺去饭食之色,那就真是会使诗人感到草民无地,生之为难的多艰之态。

  竹枝词又曰:“败絮残花弹不了,飞灰容易呛喉咙。”叶在注中说,堤口一带,“弹破絮者甚众,行其地者闻灰而嚏。”可见,在机器大工业产生之前的手工业,一旦集中经营,同样会产生粉尘之类的环境问题,这是不争的事实。今天已不见手工弹棉花的场景,但那一张张弹花工匠几乎被短棉纤维包裹严实的脸,却留在了我儿时的记忆里。旧时代,普通人家没有能力经常更新棉被,被子一盖就是几十年。那些代代相传的棉絮,被挤压得像木板一样失去了弹性,隔些年便要请弹花匠重新弹松一下。这弹的过程中,那些夹杂其中的灰尘,尿气、酸腐全被释放出来,随着飘浮的短绒到处飞散,气味实在不雅。一条街上如果有那么几个弹棉花匠人同时在操作,这条街的上空就像下起了雪霰,比雾霾还呛人。

  再看城市拥挤带来的采光问题。竹枝词之八是这样描述的:“华居陋室密如林,十家阳宅九家阴。”叶氏在注释中很坦率地批评道:“堂屋太高,楼不可住;天井太小,阴暗多蚊。筑室之坏,莫如此地。”竹枝词之十又说:“下路人家屋紧挨,生人到此向难猜。”迷途者怎么办呢,只能随挑水的人到江边才能辨清方向。人居环境无论古今,都要求开阔通畅的,而这个环境功能,必须由官府来规划和实施,否则任由民间自由发展,必然造成环境失控,这是历史的教训。

  再如环境卫生,由于当时汉口是一个“此地从来无土著,九分商贾一分民”的移民城市,市民喜热闹而轻秩序,生活陋习随处显现,就造成了一些公共卫生问题,让人感到不雅。例如当街泼秽,叶氏写道:“艾糕箬粽庆端阳,鳝血倾街秽莫当。”他在注中记有:“后街及堤上各店就街刺鳝,血污满地。”还有现在被称为“牛皮癣”的非法小广告,在那个时候就已随意乱贴。竹枝词有曰:“卖烟不敢挂招牌,暗地机关刷满街。”所谓“暗地机关”,是指满街刷的是出售戒烟药物的招贴,实际上是变相招徕顾客,暗示瘾君子到招贴所示处去吸烟。

  当然,以上这些环境问题还不是最要命的,汉口最怕的还是渍水。竹枝词中有生动的记述:“月余大雨似盆倾,檐际长闻瀑布声。汉水不消江水涨,人家百万水中萍。”那时,没什么下水管网和给排水设备,加之街巷逼仄,所以雨后汪洋一片,大水淹没的房屋就像水上的浮萍。

  叶调元创作竹枝词是有寄怀的,自云:“借文章之游戏,寓惩创于歌谣。”旧词新读,我们不仅能够多侧面地窥见老汉口时代的旧影,而且可以从这幅社会风俗画中,得到一些启示。

  环境问题任何时代都存在,它不因士大夫文人写不写入自已的作品为转移。不过,像叶调元这种不以秉笔为圣,而以率性为喜的民间落魄文人,恰恰是用他的本真,赋予了这些散乱叶片以诗补史,以诗证史的珍贵价值。

  此外,从今天的角度看,叶氏当时在写作汉口竹枝词时,完全明白自已这些坚持十载,并非即兴的创作,不是为了恭达圣听,以助天朝。从现代传播理论来分析,他的行动在实施着以传播影响社会的功能,其立足点在于体现传播学的第一定律:监视社会。我们从《汉口竹枝词》中看到的不仅是清明上河图式的全景生活图景,更有具体的细节和生动的写照。叶氏不是写完了压箱底,而是任人传抄,广为流布。可以说,叶氏的内心,一定存有运用自己的竹枝词起到某种匡时之警的取向。

  开笔见开明,这是读了《汉口竹枝词》后,不禁生出的联想,环境问题自是他所欲言而未言尽的内容,可留为今人作透视。

  (作者系省人大常委会委员、省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省文史馆文化传播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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